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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 心意
 远去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, 黄昏之下的寺庙, 如方外净土。他高大修长的身姿沐浴在光晕之中,仿若救世的佛祖。

 这般景象在元笙的眼中, 刻骨永恒,再难忘却。

 七皇叔最后一句话的意思, 是他愿意保住自己吗?母妃说得没错,能活下来的七皇叔和十王叔两人,当年固然因为年幼侥幸逃过一死。但这么多年来, 没有惹怒国师, 依旧尊贵地活着, 足见他们城府不浅。

 母妃在赌,赌赢了自己能留一命, 将来的事情说不准。若是继续在宫里,等国师准备立太子,那么和大皇兄离得最近的自己, 无疑是最先清理之人。

 可怜宫里的许多人都没能看透,皇兄弟们之间明争暗着,都想拼力争一争。

 上一代皇叔们的‮腥血‬气还未散去,自他出生以来,母妃就担惊受怕。无论朝堂如何,宫里却夜夜歌,女人们云裳羽衣, 弹琴献舞, 变着法子取悦父皇。

 父皇沉, 何曾管过他们皇子公主们的生死。自打知道大皇姐要和亲,母妃就夜不安,思来想去,唯有送自己出家一条活路。

 他望着那走远的人,看着那身影径直出了孝善寺。

 寺外,一辆马车停在那里,随从见主子出来,立马待命。

 马车缓缓地离开孝善寺,元翼坐在马车中,闭目沉思。

 回京的路上,民遍地。因为天色渐晚,影影绰绰,一堆堆衣衫褴褛的人挤在一起,互相取暖。他们的‮子身‬瑟瑟发抖,瞧着分外的凄凉。

 人堆中,有大人的喝骂声,有孩子的哭泣声。人人愁容面,眼看着快要入冬,他们还是一身的单衣,吃了上顿没下顿,这天寒地冻的,可要怎么熬过去。

 有些人用羡慕的眼神望着不远处,那里则是完全不一样的,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草屋窝棚。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地上胡谝。

 这些人虽然穿得破旧,好歹还算厚实,衣服上的破也都打上了补丁。许是刚刚混了肚子,竟有闲心胡吹胡侃。

 “哎呀,你家姑娘就是好本事,听说在柳公子面前极有脸面,看看她刚才捎出来的吃食,香的面条,里面还有几大块。你们可是享了福了,可惜我们家的三丫头还太小了。”

 说话的人不无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儿,恨不得‮夜一‬之间让她长大成人,可以去侍候京里的公子哥们,讨得一些好酒好菜。

 “你们家三丫头这样子可不成,太瘦了。我家丫头不是我吹,自小就养得好,要不是这场天灾…不过,你们家大丫头可是了不得,这进了宫,以后说不定会成为娘娘呢。”

 “谁知道呢,你这一说,我心都提了起来。听说都死了好多人了…”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,隐下不说,脸色麻木。

 刚才羡慕的人也跟着闭嘴,他们都是从外地落到此的人。这些人,都是家里遭了灾,活不下去了,拼着命拖家带口的出来讨活路。

 可眼见了到了邑京,进不了城。只好游在城外。家也回不了,眼下四处灾民遍眼,哪还有可去的地方。

 他们这些人,家里凡是年纪相符的姑娘都进了宫,连个话都没传出来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他家的女儿虽是知道下落,却是连个妾都谈不上的玩意儿。这难民中的人家,但凡是家里有齐整些的姑娘,都卖的卖,送的送,卖女求荣,只为一口吃的,有什么好说道的。

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大路上的马车快速地驶过,猜想着里面住着什么人,必定是过着神仙都不换的日子。若是有一天,他们也能住大屋,坐马车,那是何等的滋味。如此想着,心又火热起来,盼望着女儿们能捎来更多的银财。

 马车中的元翼耳力极好,那几人的谈话声,一字不差地传入耳中。

 京外民遍野,各地官员不作为。宫里却还在选秀,陛下仍歌,宠幸新人。

 这样的江山,目疮痍。为帝者,不顾社稷,为官者,不顾民生。他身为元氏子孙,竟无可奈何,何其可悲?

 边关一有异动,朝中无人主战,文官们都盯着长成的公主,等着国师下令和亲。如此王朝,居然没有灭亡,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?

 马车一路进城,戌时已过,城门紧闭。守城的士兵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只看了一眼,就立马下来开了城门。

 一入城,仿佛两个世界,各家的酒楼花坊门前的灯笼红晃晃的,里面饮酒作乐的声飘出来,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声。

 马车中的男子脸色越发的冷,他冰冷的眼眸中,带着沉痛。

 他们元氏皇族,愧对天下百姓,愧对那些一无所知的子民。

 然他有心无力,这江山,不是他们姓元的,而是国师一人的。国师随意摆着他们,摆朝文武。

 忠良空有凌云志,奈何君王自寻

 这表面的繁华之下,是多少的尸骨堆就。而不久之后,即便是这繁华,都会沾上浓浓的‮腥血‬之气。

 近亥时,马车悄悄驶进了王府。府中平静如水,寂无人气。

 安总管紧跟在主子的身边,躬着‮子身‬。

 “王妃下午做了什么?”

 “回王爷,王妃下午小憩过后,派人来寻王爷,说她‮子身‬不适,晚膳就不在悟禅院用了。老奴告诉她王爷您不在府中。接着王妃就一直在屋子里,并未出门,晚膳是在玄机院用的。”

 “好了,你先去忙吧,本王想随意走走。”

 安总管闻言,忙停住脚步,命随从们各自去忙。

 元翼的脚步未停,一直走到玄机院的门口。轻轻地推门进去,就见主屋门廊下的灯笼亮着,屋子里漆黑一片。

 他的心莫名就温暖起来,慢慢地朝主屋走去。

 屋内的上,锦被之下,是睡得香甜的女子。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前,注视着睡中的她。

 她睡着的样子,似乎十分的规矩,双手叠在前,正面仰躺着,和她清醒时完全不同。

 黑夜中他的神色难辩,幽深的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。她散开的青丝,她长翘的睫,微嘟的红。静谧的室内,他能听见她绵长的呼吸声。

 倘若他的生,要踩着她的尸体踏足前行,那么,他宁愿不要。

 慧法大师说活人参生在极寒的地方,是否是传说有误,还是她身世可疑。至少傅家自前朝以来,并无什么特别之处。她母亲邢氏与邢家都不过是普通人家,从未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。

 这样的她,怎么会是活人参?

 他慢慢俯身,修长如玉的手指迟疑地从袖子里伸出,轻抚着她的脸。她的肌肤细滑如凝脂,软的。

 一想到她会被人干血,了无生气地被人随意抛尸荒野,他就恨不得手刃那人。但是以他现在的功力,却不是那人的对手。

 他眼下要做的,只能护着她,拼尽全力。

 睡中的女子一无所知,不知他的窥探。芳年今白天虽睡了一会,却仍旧觉得乏力,睡得极沉。

 男子轻身翻上,合身躺在她的身边。

 鼻息之中,都是她身上的淡香,幽幽入骨。他侧过头,凝视着的睡颜,原本空虚荒芜的心被什么东西填,似有什么要溢出来一般。

 什么元氏江山,什么父皇遗命,统统远去。他只想这样,静静地和她在一起,此生安稳。

 他慢慢地闭上眼,手轻搭在她的身上,像环住她一般。

 清晨,芳年睡了才睁眼,在被子里伸了一个懒。暗想着自嫁进王府以来,从没睡过这么好的,果然只要姓元不在,她睡觉都是香的。

 她把头埋在枕头中,深一口气。

 不对…

 她又了一口,这气息,怎么像是姓元的味道?她伸手一摸,外边的位置明显陷了一些,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。

 这怎么可能?

 她坐起来,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?

 这时候,三喜进来,言又止。

 四喜也进来,一脸的探究。

 芳年心一沉,低问,“有什么话就说?”

 “‮姐小‬…你和王爷?”

 “我和王爷怎么了?”

 “没什么,奴婢替‮姐小‬你高兴。”说话的是四喜。

 四喜这一说,芳年心里不好预感越发强烈,难道姓元的真的和她睡了‮夜一‬?她怎么睡得那么死,半点都没有察觉。

 “王爷什么时候走的?”

 “卯时,可没把奴婢吓死…”三喜拍着口,一脸的心有余悸。想到她早起一睁眼,就看到王爷从‮姐小‬的上起身,吓得她心都跳出来,差点就尖叫出声。

 芳年的心沉到了谷底,这姓元的是什么意思?他堂堂一个王爷,净干偷摸狗的事。放着正经事不做,还学别人爬

 她沉着脸起身,四喜眼尖地看着干净的铺,有一点失望。转念一想,‮姐小‬身上还未干净。王爷既然能留宿,就不急于一时。

 丫头们乐见其好,‮姐小‬是七王妃,若是真能得王爷的宠爱,总比一人守着空院子强。但芳年整个人都不好起来,姓元的举止越发的怪异,先是亲了她,然后偷摸上她的,到底要做什么?

 心里想着那人,脑海里不知不觉就现出那人的身影,直到那人出现在眼前,她还以为是眼花。

 三喜四喜知趣地退出去,房间里只剩两人。

 这下芳年不想忍了。

 “王爷,恕我斗胆,我想我和王爷您必须得好好谈谈。”

 “好。”他坐下,望着她。

 她立着,双手置于腹上,行了一个礼,“王爷,您需要我的血,所以为了掩人耳目,我嫁进了王府。无论王爷您承不承认,我于王爷是有恩,对吗?”

 “没错。”

 芳年深一口气,他这哪里是报恩,分明是恩将仇报。

 “王爷,您不觉得您对我,太过轻浮吗?”好歹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子,他想亲就亲,想睡就睡,把她当成什么了。

 “夫同榻,天经地义,何为轻浮?”

 她再深一口气,他们不是真夫,要不要这般理直气壮?

 “王爷,我们是怎么回事,别人不知情,你我还不是心知肚明吗?什么夫,那是骗别人的把戏,王爷您‮子身‬有病,需要我的血,而我迫于王爷的威名,才会同意。”

 他淡淡的眼神看着她,深邃复杂。忽然站起,立在她的面前。

 青玉般的手伸出,轻抚着她的发,“你在气什么?本王不会碰你,你把心放进肚子里。东库的那些东西全归你,你莫要再费心盘算如何填你的嫁妆箱子。你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,本王无不足你,你看可好?嗯?!”

 他最后一个嗯字音拉得有些长,低沉惑人,竟然是情人般的呢喃。她的‮子身‬战栗一下,脸不自觉地仰起,望着他。

 她的表情像见了鬼一下,脑子里嗡嗡的,要是现在她还看不出来姓元的是什么意思,那她就是白活了几十年。

 可是,这怎么可能?姓元的怎么会…

 明明不久之前,他对她还是厌恶的,为何转变如此之快?

 “王爷…”

 “摆膳吧。”

 他说着,快步走出内室。芳年怔在原地,若是她没感觉错,方才那男人是不好意思了?

 她狐疑地跟了出去,安总管命人把早膳摆到了玄机院。

 那男人坐在桌前,像在等她。

 她觉得有些怪怪的,心不由得忽上忽下的,没着没落。像是有一丝窃喜,更多的是不敢相信。

 元翼尽管脸色清冷平淡,内心却是波涛汹涌,不停地拍打着。他放置在膝上的手攥成拳,松开,捏住,松开。如此反复,冷峻清漠的脸凝重无比。最终垂眸,拿起筷子。

 这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,她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。不时用疑惑探究的眼神偷瞄他,他终是抬起眸,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。她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,暗沉沉的,只觉得害怕得想逃,慌乱别开眼。

 她不知所措的样子,取悦了他,他的嘴角莫名泛起笑意。

 直到饭吃完,他都没有说半个字,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,她迟迟收不回目光,心头一片迷茫。  M.ef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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